王銀杏一個晚上也沒有回來。尹玉蝶去了巡捕房，但是巡捕們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攤手：“也許是……找男人……對，找男人去了。不會丟的。……明天早上就回來了。”

又有中國人笑著說話：“人家男人都不著急呢，你也就是一個老板而已，有什麽好著急的。”

一個晚上沒有任何消息，憂心忡忡等到天亮，大家分散了出發去找人，連楊春華也要出去，但是才走出門，一陣風灌過來，她就連連咳嗽，撕心裂肺，尹玉蝶就連忙說“你還是別添亂了，趕忙回去歇著，你留在劇院，也可以與大家傳遞一下消息”；這才罷了。

終於有坐後臺的小夥子叫王泰的，氣喘籲籲回來，臉色蒼白，告訴春華：“這事兒不對！昨天中午有人看見王銀杏的男人與王銀杏一起出了門，但是後來只有那男人滿面紅光哼著曲兒拎著大煙桿子回來，王銀杏就沒有回他們那個家！據說回來的時候手中還有一個大袋子，砸在門上叮叮當當響，看樣子是銀元！”

楊春華臉色也是煞白，就說：“我們趕緊去找證人，然後去巡捕房！我們還是要去找王銀杏的男人……銀杏別是被他男人賣掉了！”

王泰才十七歲，小夥子才從老家出來沒一年，從來沒有遇到這麽大的事情，沒有主見，當下只跺腳說：“我要趕緊去找玉蝶姐姐……”

此時尹玉蝶也不在家裏，雖然知道尹玉蝶前往的方向，但是找人也是需要時間的。楊春華說：“來不及了！我去收拾一下錢，不管怎樣，巡捕房總要用錢開道！我們先去巡捕房報案，早一分鐘……就好一分鐘！”只是這話還沒有說完，她又劇烈咳嗽起來，王泰看著楊春華這樣子，就急忙扶著，說：“您還是先在家歇著，我去報案！”

楊春華說：“你趕緊去外面叫黃包車……我走不動道了，得坐車……不要耽擱了，你年輕，與他們沒有打過交道，我好歹還與他們中幾個洋人有些面善。”

王泰見楊春華堅持，於是就出門叫車。楊春華提了錢出來，鎖上房間門，又吩咐看劇院大門的老頭看好家，交代好自己的去向，就急急忙忙往巡捕房去了。

楊春華以為報案不會太周折，怎樣讓巡捕房幫忙出力才會費周章。

只是她低估了人的無恥程度！

進了巡捕房，迎面就看見王銀杏的丈夫王伊春。王伊春還有四五個穿著各色衣服的人，正翹著二郎腿與巡捕房巡捕們談笑風生。楊春華心中咯噔了一下，腦子急速運轉，還沒有來得及反應，就看見那王伊春撲上前來，沖著楊春華大喊：“就是這個，就是這兩個！我之前說過的，他們弄走了我的老婆，肯定會惡人先告狀，肯定會先來報案的，洋人先生……”

楊春華身子一個趔趄，差點沒有站穩，好在王泰一把扶著。楊春華連忙說話：“巡捕先生，不要信了他的……”但是巡捕房裏各種氣味多少嗆人？話才說了一半，楊春華就劇烈咳嗽起來，話也說不下去了；王泰忙說話：“銀杏姐姐是被他丈夫賣掉了！人家鄰居說他帶著銀杏姐姐出去就沒見銀杏姐姐回來……”

王伊春就沖到王泰面前，嘿嘿笑著說：“你這叫做惡人先告狀，你說我將妻子賣掉了？我怎麽可能將自己的妻子賣掉了，賣掉她我怎麽過日子，肯定是你們將她藏起來了，巡警先生，我可是有證人能證明我妻子去了劇院的……”

楊春華氣得渾身發抖，偏生咳嗽劇烈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王泰急忙亂喊：“你這大煙鬼！你肯定是為了抽大煙，將銀杏姐姐給騙去賣了！我昨天去找你，你還不慌不忙躺在床上抽煙……”

巡捕房裏其他的人就全都圍上來了。王泰盡管心中恐懼，卻攔在楊春華跟前，但是他心中慌亂，也不知如何辯解，只能反正申訴：“有人看見王伊春將銀杏姐姐帶出去賣了！”

王伊春不慌不忙，拿著雪茄抽了一嘴，沖著王泰楊春華噴了一口，看著王泰徒勞地試圖給楊春華擋住所有煙味，聽著楊春華劇烈咳嗽，才說：“巡警先生，他們說我賣掉了我的妻子，假設我真的賣掉了自己的妻子，這也是我的家事，是不是？他們外人來管什麽閑事！可見他們是賊喊捉賊無疑了。”

楊春華已經咳得喘不過氣來，王泰也沒有來得及反駁王伊春，只扶著楊春華說：“春華姐姐，我們先到外面透透氣。”

王伊春卻是對著巡捕說話：“巡捕大人，我請求您先將這兩人拿下，只要將這兩人拿下，不怕盤問不出我妻子的真正去向！”

楊春華原先也想要到外面去透透氣，但是聽到王伊春這樣說話，卻是站定了。努力平息了氣息，對著王伊春怒目而視，咬牙切齒說：“王伊春，人在做，天在看！”

只是說完這幾句話，呼吸又急促起來。王泰連忙說：“姐姐，我們不理他！”

卻聽見王伊春說：“想跑了是不是？”

楊春華奮力說：“我留著。王泰……你去找證人。我們要抓緊。”

然後轉過臉來對那洋人主管官員說：“史密斯先生……不知您是否……還記得我。那年石夫人的晚會，我是韓風韓記者的女伴。”

那警長史密斯先生，本來是坐在邊上看熱鬧的。原先那王伊春送了幾個錢來，照著他的身份，也不可能表現得很熱衷。於是就冷眼旁觀，看著王伊春上躥下跳為難楊春華。

讓王伊春自己將楊春華趕走，那是最好不過了。

只是沒有想到，楊春華居然報出自己的身份來。

那個韓風，他是記得的。畢竟也是上面要求註意的人。說不上有什麽交情，但是也有過一些交往。當下笑了下，說：“原來是楊女士。這裏空氣不好，還請到這邊房間裏來坐坐。等你的人將證人找來，誤會解除了，那就可以離開了。”

這是將楊春華當作嫌疑人扣留了。楊春華萬萬沒有想到，這個史密斯收了人家的錢，屁股就歪到了這個地步。口袋裏是準備了幾個錢，但是現在看著那史密斯先生的架勢，自己即便拿出來，也不能讓這史密斯先生坐正屁股了。心中氣急，頭暈目眩，又是一陣劇烈咳嗽，終於說：“史密斯先生，就照著您說的辦。……王泰，你過來，我有話與你說。”

楊春華就等於被軟禁了。不過心中也不算太悲觀，因為王泰曾經說過，那鄰居願意做人證。為了打包票，楊春華又將自己藏在身上的錢都摸出來給王泰，讓王泰拿著去給那個鄰居做辛苦費。

好在那單獨的小房間，有窗戶，空氣流通。將門給關上，斷絕與大廳裏的空氣對流，楊春華的胸肺也不是非常難受了，於是就安心坐在那裏等王泰回來。

只是想著王銀杏，這一耽擱，王銀杏也不知被人折騰到哪裏去了，這一天一夜，王銀杏也不知過著怎樣的日子？想起這個，就心急如焚。

偏偏又急不來。

耳朵隱隱聽見外面王伊春繼續聒噪，楊春華也就當作沒聽到。

一個多小時後，外面傳來王泰的聲音：“史密斯先生，證人來了，這位劉先生可以證明，昨天中午，那王伊春將妻子帶出去後再也沒有帶回來……”

楊春華正打算打開門走出去，卻聽見外面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囁嚅著響起來：“洋人老爺……我沒有看見王先生帶著王太太出門。王太太一直在家裏，後來另外一個女人來找王太太，我聽她們談話是要排戲……然後王太太就與那個女人一起出去了……這是昨天下午的事情……”

王泰厲聲叫起來：“你撒謊！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……”

然後外面就響起了扭打的聲音，那是王泰在挨打！

楊春華急忙推門出去，叫了一聲“住手”，卻見王泰倒在地上，頭上流血，不知死活。

楊春華只覺得咽喉發甜，腦子轟隆作響，心中一個聲音尖叫著要自己鎮定，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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